窗外的月光朦朦朧朧,越來越暗了。李強他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使勁推醒老伴——李老漢。李老漢有節奏的鼾聲止住了,睜開惺忪的睡眼,用老樹皮般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四周,問:“李強他娘,咋了,三更半夜的?”李強他娘說:“你看咱這娃,三四年前,說給他在村里找個事干,推三阻四地不去,非要到大城市里打工。你看這可倒好,才三四年的工夫又不去了。你明天說說他。趕緊隨著伙伴打工去!”李老漢笑笑說:“明天,我問問他。孩子大了,不好管了。”說完,一側身,扔給老伴一個結實的背影。不一會兒呼嚕聲又響了起來。李強他娘睜著眼睛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李強在客廳里坐立不安,似乎有什么心思。李老漢看見兒子今天格外早起,心里也高興。讓李強他娘做了幾道拿手的家常菜擺在桌子上,并取出家里藏了十幾年的一壇濃烈的白酒。李老漢和兒子就對飲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都有些喝高了。
兒子先開口了:“爹,我不去城里打工了。”李老漢不說話,低著頭盯著酒杯。
兒子的臉漲得通紅,猶豫了半天說:“我想接你的班兒,放羊。”兒子心想爹肯定會暴跳如雷地揍他一頓。心一橫,等待著暴風雨的到來。誰知,李老漢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你想好了?”又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將酒杯響亮地擱在桌子上。悠閑地哼著曲子,出門上街去了。
李老漢想,兒子小時候,暑寒假讓放羊去,一千個不情愿,還得連哄帶嚇才去。
這回怎么又想接班了,兒子肯定在搞什么名堂。李老漢看著兒子每天清晨公雞一打鳴,就歡歡喜喜地把家里的幾十只羊趕出去。天一黑,好像丟了魂似的,戀戀不舍地回來。李老漢好像明白了點什么似的。只是李強他娘看著李強早出晚歸的身影,越來越覺得陌生。也許,孩兒他爹說得對,兒子長大了。李老漢不用放羊了,每天在外邊找些零碎的活兒,給人家打下手掙幾個錢。沒有活兒時,破天荒地找余老漢下下象棋,解個悶子。因為下棋,李強他娘沒少批評他,和誰下也不要和余老漢下棋。按李強他娘的話說,這個西溝村就數余老漢賊精。上街買菜除了把價錢壓得很低,把零頭抹掉外,還要額外再拿人家三瓜倆棗;在路上遇到別人丟的東西沒撿上,回到家把他心疼地跟自己丟了東西一樣難受。只知道占便宜,半點虧都吃不得。和余老漢在一起,不吃虧才怪哩。李老漢聽了老伴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完就完了,依然如故。
半年后的一天,李強他娘越想越不對勁,就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老伴。心里想著,走到了老伴跟前。看見老伴正在和余老漢下棋。心里那火氣蹭就上來了,這老伴真是越來越拗了,越是不讓怎樣越要怎樣。強忍著怒氣,看著他們下棋。老伴連連敗北。李強他娘心里直納悶,老伴在鄉里下棋都是數一數二的,怎么和這個名聲在外的臭氣簍子下棋,還越下越輸呢。李強他娘咳嗽幾聲,向老伴使眼色。李老漢眼睛余光瞄了李強他娘一眼,裝做沒有看見,依舊下棋。李強他娘見外人在場,忍著火氣,耐著性子在旁觀看。
等余老漢心滿意足地離開李強家。李強他娘就像火山爆發似的,暴風驟雨般地數落起老伴,那唾沫星子不時濺到李老漢臉上頭上。說來說去,無非是李老漢三宗罪:“一是不該和余老漢來往,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是不該和他下棋,和差手下棋會越下越臭;三是屢教不改。我說的話全當耳旁風了。”老伴口干舌燥,見他油鹽不進,火更大了。憤怒地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怎么咱兒子養的羊兒,不但不增加,還減少呢。前一段,我還看見幾只羊懷了崽子,咋現在一個崽子也沒有見呢?”李老漢斜瞅著李強他娘,像哲學家一般,拉著長調嘟囔著:“少就是多,多就是少。”一天,余老漢主動來到李老漢家。見面頭一句:“今年,真是風調雨順啊,山上的草長得旺,我家的羊被我閨女養得個個膘肥體壯,而且又添加了很多頭羊羔,比去年新添的羊足足多了一倍啊。”李強他娘聽了更生氣了,把棋盤和象棋“啪”扔到了院內石桌上,轉身走進客廳,“咣”地一聲,客廳的門被重重關緊了。兩人開始下棋。前邊幾局李老漢和往常一樣,沒有贏過。余老漢心里美啊,高興地哼著幾句小曲,得意地瞧著李老漢。
李強他娘在客廳里看見余老漢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勁兒,心里老不痛快,準備出去攪局,還沒有邁開步子,就見余老漢的獨生女秀霞來了。身后跟著如剛進門的小媳婦似的李強。余老漢看見了秀霞,質問道:“這么早,就不放羊了?”秀霞羞赧地臉紅了不說話,雙手不停地拽著自己的衣角。嬌羞地瞅了李強一眼,躲到了李強身后。李強在身后悄悄地牽起了秀霞的手。
李老漢把這一幕看到了眼里,狡黠而詭秘地笑著說:“再下盤?”余老漢說:“下就下。”李老漢討好地說:“下棋最主要是要看得長遠,下棋如果看一步走一步,就不是好棋手。”余老漢一邊吃掉李老漢的一個棋子,一邊說:“馬走日,象走田,干什么事兒都不能亂了規矩。”李老漢走了一步棋,笑著說:“是啊,不能亂了規矩。我兒子就守規矩,不僅老實本分,更重要的是孝順。我就常常教育我的兒子,將來娶了媳婦,不僅對自己的父母好,還得對女方的父母好,一碗水要端平嘛,就是心偏一點也得偏到女方那邊去。”余老漢低頭不語,又吃掉了一個棋子。李老漢指著棋盤說:“你看這兩個馬挨得近,互相也好有個照應。”余老漢沒有吭聲,只顧著不停地吃著李老漢的棋子,猛然醒悟,發現再走一步,李老漢就要將死他了。不覺間,腦殼上那汗珠蹭蹭地冒了出來,順著眉毛滴落到眼眶里。余老漢不停地用手背揉眼睛里的汗水。
李老漢用征詢的目光看著余老漢說:“和了?”余老漢手里搓著兩個棋子,考慮再三,把兩個棋子擲到桌子上,一個棋子碰到其他棋子上,撞了幾下停了下來。另一個棋子滾落到地上,像個陀螺,呼啦啦轉動起來,伴隨著余老漢氣哼哼地說聲“和了”,才緩緩停止。一個月后,李強和秀霞旅游結婚去了。余老漢和李老漢兩家的羊合成了一群。(董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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