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山西陽光很強,天也很藍。
臨汾市鄉寧縣昌寧鎮5800畝的葡萄園如綠浪一般,一陣陣微風吹過,仿佛有果香襲來,“那是泥土的味兒,昨夜剛下過雨。”山西戎子酒莊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文泉站在一眼望不到頭的葡萄園里向記者介紹著。
葡萄葉子正喝飽了水,油綠油綠的,都掛果了,只是果子還小,“釀酒的葡萄要9月底才能成熟,現在還不到時候。”張文泉看出了記者的疑問。
轉型——從“黑經濟”到“綠經濟”
張文泉曾有很多個身份,最上口最好記的身份是“煤老板”,現在,離煤最近的企業身份之一是山西永昌源焦化集團董事長。
煤與焦化離得很近,做相關產業很容易被人接受,但從煤老板到做酒莊,以及由酒莊延伸出來的文化旅游產業,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這個轉變,卻是一個企業家的主動選擇。
永昌源集團公司成立于2003年。“在鄉寧基本沒有人不知道我們老板的。”一直在永昌源工作的常務副總李學堂告訴記者,“我們這個爐子立項時是60萬噸的,在當時還是很先進的,2007年就給我們這兒(鄉寧縣)供暖、供氣。”李學堂的語氣中還帶著當年的豪氣。
的確,在2012年之前,煤炭、焦化企業是山西GDP的貢獻大戶,企業也可以用日進斗金來形容。但是,高GDP貢獻率的同時給環境造成的污染也有目共睹。
作為一家能源型企業掌舵人,張文泉并沒有把目光僅僅放在煤焦工業上,根據國家提出的新能源建設目標,他一直在積極地尋找惠及農民的綠色產業。
2006年,永昌源集團調整了發展戰略,提出“鞏固煤化、進軍輕工業、培植區域新型產業”,并創建了山西戎子酒莊有限公司。
當時,已經有一定資本積累的張文泉一直在思考兩個問題:第一,礦區和非礦區的農民經濟收入水平相差比較大;第二,煤炭這種不可再生的能源總有枯竭的時候,子孫們吃什么?
怎樣能把兩個問題放到一起解決?只有轉型。
轉什么?什么樣的產業既能讓農民受益又能工業化發展,還要環保、綠色?
其實,那幾年,山西省大部分思考可持續發展的民營企業家就已經考慮企業轉型的問題,但轉什么、怎么轉卻困擾著很多人,很多煤老板沒有挺過轉型這一關。攜款外遷或移居境外的也不乏其人。
張文泉是幸運的,他找到了方向,并且堅持了下來。
張文泉是土生土長的鄉寧人,對黃土高原有天然的親切感。如何能讓世世代代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父老鄉親過上好日子,而不只是“你家有大學生了,我幫著拿學費”這樣簡單的輸血式的幫扶,轉型所選擇的行業就一定要與提升農民的造血功能,與農業結合在一起。
有了這個初衷后,張文泉說服了家人,開始帶領團隊一起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走訪相關大專院校和科研院所,查閱當地歷史文化與農業資料,在各種動物養殖、多種作物種植模式之間經過大量調研,反復推演、篩選,最終決定以酒莊為核心,帶動農民種植葡萄,打造葡萄種植、釀酒、葡萄酒文化旅游、農業休閑觀光,以及山西特有的大院文化相融合的產業鏈條,實現對農民的精準扶貧。
求賢——專業人才釀美酒
頂層設計有了,落地成為關鍵。“我要去找高端專業人才來做。”張文泉說。
這第一個專業的人就是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葡萄酒學院副院長沈忠勛。
與沈忠勛可謂不期而遇。年過60的沈忠勛性格開朗,快人快語,說到和張文泉的相識還給記者講了一段小故事。
這個小故事其實是三個問題。“當年文泉慕名到學院拜訪我,卻被我潑了三盆冷水。‘你了解葡萄酒嗎?你能夠投入大量的資金嗎?做葡萄酒你能夠耐得住寂寞嗎?’我還記得當年文泉是這么回答我的,‘我不了解葡萄酒,我還有一定的資金,我做酒用10年做準備行么?’我聽了還是有些吃驚的,有錢的人好找,愿意用10年的時間去摸索做一件事的人不多。那時,我就想一定好好地觀察這個企業。”
當下,沈忠勛已不再是觀察者的身份,用張文泉的話講,“戎子酒莊每一個發展的關鍵點上都有沈院長的心血。”
正是當年沈忠勛的“三問”,成就了今天的張文泉和他的戎子酒莊。
想釀出好酒先要種出好葡萄,尤其是酒莊酒,葡萄種植更是最基礎的原點。這也印證了行業的說法,即七分種三分釀,可見產區的重要性。
據了解,我國目前約有500家酒莊,其中民營企業真正能夠做起來,能夠在市場中站穩腳跟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葡萄的黃金種植帶幾乎都被一些大型國企收入囊中。
山西是否適合種釀酒葡萄,張文泉最好的借力方法是用專家。“我們通過和各方面的專家合作,查閱了當地30年的氣象資料,山西省果樹研究所的多位專家各個地塊的土層酸堿度及各種有機質的分析,認為無論是氣候還是土壤,從我們所在的鄉寧縣到鄰近的吉縣是一個很好的小產區,平均年降雨量在500毫米~570毫米。”
葡萄的好壞又決定著酒的品質。酒莊聘請中國農科院鄭州果樹研究所的葡萄專家孔慶山研究員為技術顧問,與來自法國的葡萄園藝師杰夫先生組成中西合璧的葡萄種植技術專家團隊。葡萄產量服從質量要求約束,按照優質葡萄要求設定每株葡萄的結果枝數量,每個結果枝的負載量、架型、修剪方式,將產量控制在500-800公斤/畝。
有了氣候和土壤的保證,張文泉決定先用500畝土地進行試種。“特別好!我們通過2006年一年的觀察,晝夜溫差在12℃~20℃,非常有利于糖分的積累。”
2007年,注定要載入戎子酒莊的歷史,或許可以說這一年是戎子酒莊的元年。當年,戎子酒莊開始大規模在吉縣、鄉寧兩縣種植葡萄。
探路——共同成長共同發展
這也是行內人所說的“只有有自己葡萄的酒莊才能叫酒莊”。
成功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張文泉也不例外。“我們現在看的葡萄園是一眼望不到頭,但剛開始種的時候有很多難題。第一就是土地問題,如果實行土地流轉,一是資金壓力會特別大,二是政策有制約,三是農民兄弟也不一定能接受。最有效的方法一定還是工業帶動農業,走共同發展共同富裕的路子。” 真正為農民著想就要和農民結成利益共同體,戎子酒莊的做法是:酒莊承擔標準化葡萄園建園的一切費用,免費送給種植戶葡萄苗、架材,在前3年未掛果期間,每年每畝還給農戶400元補助。
這樣算下來,酒莊每畝地投資超過6500元、相當于為每戶(戶均6畝多葡萄種植面積)投資近4萬元。如果按現在戎子酒莊擁有的5800多畝葡萄園算賬,酒莊只種葡萄一項即投入2600多萬元,這還不算修建水庫的1700多萬元,以及村與村之間的路面硬化工程1500余萬元,打旱井400余萬元。
真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一滴酒未出,已投入了近億元!
其實,種葡萄用旱井也能臨時解決問題,但旱井解決不了當地的飲水問題。“這個水庫在上個世紀60年代就有計劃建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沒建,我們這個區域的百姓飲水主要靠雨水,現在不僅葡萄基地的灌溉問題解決了,而且徹底解決了6個村的村民近15000人的飲水問題,這也是件大好事嘛!再說,也能為以后酒莊的進一步發展服務。”張文泉說。
酒莊所在地的鄉寧縣昌寧鎮東厫村可以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村書記王和平告訴記者,村里一共有4000多畝地,除了蘋果地和不適宜種葡萄的地,其余的2200畝地都和酒莊合作種葡萄。“過去是老百姓出去打工,現在是有外村的人來給我們打季節工!”語氣里流露出幾分自豪。
“剛開始和農民合作時難么?”記者與王和平邊走邊嘮起了家常。
“不難,老板給的錢夠了,不用自己投,以后逐年從送給酒莊的葡萄里扣除,前三年沒有產量時老板按每畝地400元錢給補貼,要比農民自己種地還賺錢。”“怎么會呢?”“我們這地兒是靠天吃飯,種小麥的種子、化肥、農藥,一樣一樣算下來竟然是虧的,這還沒算上老百姓的工夫錢。你說,這小麥還咋種?”
“那種什么?”
“種玉米吧,好壞還有點收成,種到地里農民也就出去打工了!”
當了24年村支書的王和平今年55歲了,他歷經了過去政府為農民在世界銀行貸款的“坡改梯”,以及政府投入、地方配套的農村學校、衛生所等基礎建設,同時,他也深深感到農民致富沒有產業扶貧是拔不了窮根的。
“現在好了,村里人早就脫貧達小康了。”王和平給記者算了一筆大賬:一畝地毛收入8000元左右,去除成本,平均每畝地收入6700元左右,一個家庭一般按6畝地算,年純收入4萬元,是不是早就小康了!”
王和平的賬來源于戎子酒莊的保護價收購。
據戎子酒莊基地部經理王抓柱的介紹,葡萄因每年產量不均,市場價格波動很大,為了徹底解決農民的后顧之憂,酒莊一開始就以“酒莊+合作社+農民”的方式和農民簽訂了保護價收購合同,既保護了農民利益,也保證了農民按酒莊要求種植葡萄。
同住東厫村的陳林祥也搶著告訴記者,他家有13畝地,分地時是6口人,現在是5口人,兒子以前去太原打工,自從種上葡萄就不出去了,也娶了媳婦。有5間磚瓦房,兒子去縣城也開上了小車。
從酒莊開車到石澗村也就10幾分鐘的路程,路兩邊除了少量的蘋果樹就是成片的葡萄園了,開紫花的土豆只能在農家的房前屋后找到零星的幾小塊地,大田種植根本沒有。
耿小明是石澗村的技術員,嚴格來講是酒莊配給的技術員。酒莊有9個片區,11個技術人員,耿小明負責的石澗片區有1300畝土地,日常工作是指導片區內的農民修剪、施肥、打藥等,片區內的農民若是發現葡萄染上病了或者有什么問題,耿小明就成了救火隊員。
其實,耿小明原來也和大多數農民一樣,是一個種大田的“老把式”,只是比其他農民得到了更多出去培訓的機會。“公司讓我們出去學習,有時也請專家過來,我們也跟著學。”
學習分很多種,王抓柱是山西農大畢業的高材生,耿小明則是企業自己培養的農民技術人員,他們都是鄉寧人,都在本鄉本土工作,都愿意和企業共同成長。
品牌——“六金二銀”的背后
2015年9月17日,國際葡萄酒組織OIV監管下的第一大國際葡萄酒比賽——柏林葡萄酒大獎賽,全世界有4300多廠家、6900個品種的葡萄酒參加比賽。戎子酒奪得三金、一銀的優異成績:小戎子藍標干紅葡萄酒2012、小戎子黑標干紅葡萄酒2013、小戎子藍標干紅葡萄酒2013榮獲金獎,戎子鮮酒輕柔桃紅2014榮獲銀獎。2016年5月30日,從法國再回佳音。戎子酒莊葡萄酒榮獲世界著名的法國《葡萄酒雜志》2016年國際葡萄酒大賽“三金一銀”大獎:戎子酒莊干白葡萄酒2015、小戎子藍標干紅葡萄酒2013、深啡干紅葡萄酒2013榮獲金獎;戎子鮮酒輕柔桃紅葡萄酒2014榮獲銀獎。
國際認可的背后,是智慧、汗水與文化交織的力量。
對于戎子酒莊,張文泉是抱著十年磨一劍的心境,“慢慢來,但一定要做好。”
做好的標準,就是要按照國際一流酒莊目標進行建設與管理。依然是團隊建設,團隊里的沈忠勛則是酒莊最好的顧問。
時間回溯到2009年秋,戎子酒莊種下的第一批葡萄可以釀酒了,可是管釀酒的工程師卻因個人事情回老家了,“沒辦法,我只有向沈院長求援。”
“這的確是個急事,又是個難題。”沈忠勛就像過電影一樣把他所了解的行業人士過了一遍,“我認為張會寧行。” 張會寧畢業于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葡萄酒學院,1994年入學,可謂“根紅苗壯”。
“我當時和幾個朋友去南京玩,剛下飛機,打開手機看到沈院長的留言。”張會寧和記者回憶起當年來戎子酒莊的始末。
“南京游改為飛西安,再驅車趕往山西的戎子酒莊。我們那天到酒莊已經是晚上11點了,第2天我就上班了,一直到現在。”夢想,讓張會寧來了就不再走!“我一直有一個 夢想,就是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酒,戎子酒莊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對于釀酒師來說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機會。”
張會寧所說的機會就是,“我只管釀酒,董事長不會摻雜一些外行的建議,對于酒莊購買所需設備,董事長的授權是500萬元以下我說了算,500萬元以上的報董事長,董事長會從整個集團來調撥。”
留人就是要給予充分的信任。“這臺是粒選機。選取葡萄除了大小還有色澤飽和度,標準給定后,就能優中選優了。”張會寧說。
用粒選機選葡萄,用錯流過濾機過濾,用200年樹齡造的50噸橡木桶釀酒……此外,酒莊還在西北農大牽線下,簽下法國柏圖斯酒莊前首席釀酒師讓·克勞德·柏圖任顧問。
張會寧告訴記者,考驗工程師的不是某一年酒釀得好,而是在不同年份的酒中表達出一以貫之的風格。“尊重葡萄本身的特點,因為每一滴酒都有靈魂。這也是同樣的葡萄會釀出不同的酒的道理。”
張會寧的嚴謹還表現在酒莊所有的酒都留了樣,可追溯。就如張會寧自己所表述的,“最忙時是葡萄收購的時候,但酒莊的工作一年四季都有,酒是在陳釀中,要不時的‘叫醒一下’。”這些留樣的酒更多的是在“叫醒一下”張會寧要造出好酒的夢想吧!
在戎子酒莊的整體規劃中,除了走精品高端路線之外,這座酒莊還與晉文公重耳的母親戎子建立起了關聯——重耳是這座小城最著名的商標,在逃亡時曾經長期隱居于此。據當地傳說,重耳的母親戎子,在不經意間發現了葡萄酒的釀造工藝。此后,當地人廣泛馴化種植葡萄,大量釀造葡萄酒,進獻晉國,成了晉文公宴請百官、招待四方諸侯的佳釀。
歷史故事顯然是成本低且快速的通關秘笈。由此,戎子不再是小城的名片,戎子已隨著戎子酒莊酒的成名而蜚聲海內外。
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戎子酒莊把根深深地扎入三晉大地,在汲取營養的同時,也用綠蔭回報著大地。
精準扶貧是個大課題,需要頂層設計,也需要具體措施。戎子酒莊用產業“造血”,激發當地百姓內生動力,最終達到一、二、三產有機融合,走出了一條企業、農村、農民共富的道路。
這條路,還有很長、很長……(原載7月29日《人民政協報》)
人民政協報記者 劉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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